12月12日在上海大劇院演出的西班牙默劇《安德魯與多莉尼》,是該劇在中國大陸演出的第108場。現場座無虛席,年輕觀眾與老年觀眾皆有,見證了良好口碑為作品帶來的長期效應。演出結束后,組織者特意出來聲明這出戲放在12月12日上演不是為了響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消費浪潮,而是想要提醒大家——“12·12,要愛要愛”。確實,這也是所有看完演出的觀眾心中回蕩的余緒:為那歡樂無懼的青春時光,為平常歲月的瑣碎與疏離,為垂垂老矣的悲哀與孤獨、陪伴與送別。
這部90分鐘的默劇沒有一句語言,3位演員,12張面具,12個人物,在不間斷的背景音樂的伴奏下,演繹了兩位主人公從青春到老去,從熾熱相愛到熟視無睹的冷淡,再到因阿爾茲海默癥所導致的身份消失、記憶消失而重新建立的互相依靠的溫暖。劇終,當多莉尼離去時,那個陪伴她走過無數個城市的大提琴琴盒化身靈柩,盛放著安德魯無盡的哀傷與思念。頭戴表情奇異的面具——仿佛永遠注視著觀眾的精靈——演員以精微而緩慢的肢體動作,傳達出一種人類在走向生命終點時,所不得不面對的離別之痛:無論是自己先行一步,還是面對所愛的人離去。其間所席卷的巨大傷痛令我們不由自主地想要回避思考這樣的問題,而藝術作品的價值就在于,它以獨特的方式引領我們去碰觸與思考這些問題,從而獲得對人生更豐富的體會與感受、更好地過好自己的人生。
那道從大提琴盒延伸到舞臺深處的光束,象征著多莉尼的離去,也象征著由無數記憶匯聚而成的生之光明與愛之溫暖;而這,也正是作品的主題。
《安德魯與多莉尼》并不是一部出于良好愿望來歌頌浪漫的虛構作品。現實生活中,正是法國哲學家安德烈·高茲(André?Gorz,1923-2007)與其妻子多莉尼(Dorine,1924-2007)58年相濡以沫的愛情故事打動了創作者,令其創作了這部作品。高茲寫的最后一本書就是寫給妻子的情書——《致D情史》。書中的第一句話被引用在《安德魯與多莉尼》的宣傳手冊上:“很快你就八十二歲了。身高縮短了六厘米,體重只有四十五公斤。但是你一如既往的美麗、優雅、令我心動。我們已經在一起度過了五十八個年頭,而我對你的愛越發濃烈。我的胸口又有了這惱人的空茫,只有你灼熱的身體依偎在我懷里時,它才能被填滿。”炙熱的愛戀并非全無理性的內涵,身為哲學家的高茲又寫道:“和你在一起我才明白,歡愉不是得到或是給予。只有在相互給予,并且能夠喚起另一方贈與的愿望時,歡愉才能存在。”
通過極簡的道具與人物,《安德魯與多莉尼》既表現了愛的歡愉、年輕人的歡樂無羈,也表現了愛的衰退、年老時的自我封閉與冷漠淡然。一家三口數十年的生活歷程,通過巧妙而高效的舞臺布景、配樂與演員肢體表演,生動地浮現在觀眾面前:兒子從寵溺小童到父母面前永遠長不大、懷有怨氣的“巨嬰”;丈夫從一往情深到暴躁挑剔;妻子從活潑美麗到沉默乖僻……生活所帶來的這些改變——或者是難以改變——是如此合情合理、細致入微,令人不禁因感同身受而無限唏噓。兩位年輕人談戀愛時的情景及后來的婚禮,節奏明快而動作夸張,洋溢著年輕人的沖動與熱情,夸張過火的肢體語言令人忍俊不禁;老年時的場景則隔閡而生硬,仿佛生命力的消減凝固了彼此間的空氣。古樸笨重的寫字臺像堡壘一樣將安德魯封鎖其中,直到阿爾茲海默癥的幽靈降臨……
創作該劇的西班牙庫倫卡劇團由兩位科班出身的年輕藝術家創立于2010年。劇團成立以后致力于舞臺藝術的探索與創新,致力于創作沒有溝通障礙的舞臺作品——因此庫倫卡劇團所創作的作品以肢體語言為主,以面具作為“通往另一個具有詩意視覺魅力的世界的媒介”。他們所制作的面具輪廓幽深,具有過目難忘的表現力與生命力。劇團成立以來所創作的兩部作品都與老年問題有關,一部是表現阿爾茲海默癥的《安德魯與多莉尼》,一部是表現老年人內心世界與個體追求的《孤獨》(Solitudes)。鑒于其成員之年輕,對這一主題的選擇大體是出于一種真誠關懷與再現的愿望——劇團成員認為戲劇應該是充滿活力并且與當下有關、充滿現實性的。而其舞臺技巧與表現力之強,令人在心動贊嘆之際,不由得也將一個問題拋在觀眾面前:我們的舞臺創作與戲劇團隊——尤其是年輕的戲劇團隊,是否也能體現出這樣自覺探索的意識與成熟的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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