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大河》

　　主旋律題材正成為劇集市場的主旋律。

　　踩在改革開放40周年的時間點上，各平臺之間的主旋律之爭必不可免。僅這個月播出的主旋律作品就有《大江大河》《外灘鐘聲》《那座城這家人》等。而這還只是開始。明年作為新中國成立70周年，又有一大波主旋律作品出現。

　　作為一部改革開放獻禮劇，《大江大河》的開場可謂根正苗紅。用鄧小平講話的原聲作片頭曲，王凱飾演的主角宋運輝背誦《人民日報》社論，姐弟倆因“成分不好”影響上大學……改革開放前后的歷史事件，如恢復高考、推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等，都在劇中有所體現。

　　截止目前，《大江大河》的豆瓣評分是8.9，收視率也保持在1左右，在同期播出的劇集中表現亮眼。這是自去年《人民的名義》播出后第二部引起大眾熱議的主旋律電視劇。一直以來，說教、假大空都是主旋律題材的通病，飄忽不定的政策也為這類題材帶來了很多不確定性。如何在保證“安全生產”的情況下，把主旋律題材做得好看？這或許是很多影視公司如今面臨一大問題。

　　在夾縫中創作的“主旋律”

　　審查是主旋律題材要面臨的第一道關卡。在主旋律題材中，有相當一部分涉及到真實人物和歷史事件，而廣電總局對重大革命和重大歷史題材都是單獨立項的。尤其是涉及到真實歷史人物的劇本，不僅要得到家屬的認可，還要通過重大辦的審查，得審很長時間。

　　比如2014年的電視劇《歷史轉折中的鄧小平》，劇中出現的領導人至少有五十個，還涉及到許多重大歷史事件，比如粉碎四人幫、真理標準大討論、知青返城等等，有些還沒有定論。編劇龍平平在接受媒體采訪時曾表示，“全部精力都放到度的把握上了。”在此之前，曾經有三部關于鄧小平傳記題材的電視劇先后夭折。

　　另一個不好把握的題材是特殊行業。“比如你寫一個看林子的電視劇，就需要林業部來審查。”余飛說。余飛以前也創作過一些主旋律題材，比如《永不消逝的電波》《剃刀邊緣》等。在他的印象中，并沒有遇到過過審困難的情況，“我認識的參與審查的人都還比較開明，并不是說什么都不讓你寫。有些你以為敏感的內容，實際上往往是表現形式或視角需要調整。”

　　而涉及到革命或反腐等敏感題材的作品能出現，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政府的推動。比如去年大熱的《人民的名義》，能夠出現的直接原因，來自中紀委宣傳部2015年6月舉行的一次座談。中紀委希望廣電總局和最高檢兩部門配合，用文藝推動反腐，“每年電影最少一兩部，電視劇最少兩三部，而且必須是精品。”

　　對于《大江大河》這類涉及到歷史事件，但沒有真實人物的虛構作品來說，審查相對要容易些。在金盾影視中心主任、《人民的名義》的總監制李學政看來，標尺只有一個，那就是在大肯定之下的小批評，要把握這種微妙的創作立場。更深一層，李學政認為還應該有創作的情感態度，“要像父母待孩子一樣，批評要建立在愛和感恩的基礎上。在歌頌的同時，把我們社會的問題，完整地甚至是尖銳地表達出來。”

　　以《大江大河》為例。劇中出現了不少瀆職政府干部的形象。比如不好好執行政策，故意阻礙宋家姐弟上大學的村干部；消極怠工，不給宋家平反的革委會辦事員；為了扳倒徐縣長，故意整雷東寶的宮書記等等。表面上看是批判，但其實最終目的都是謳歌國家的好政策。

　　就連雷東寶最后能獲救，劇中也隱晦地表示，都是因為徐縣長利用國家的最新政策，從中運作了。

　　包括去年的《人民的名義》，把貪腐官員刻畫地入木三分，但最終目的仍是歌頌國家。“我們最終的目的，是讓黨能夠清理掉這些腐敗分子，從而執政能力更強。我們的執政能力強了，執政基礎就更好。基礎好了以后，我們的執政時間就長。中國離開共產黨的執政，一天都不行。”李學政再次強調，批評不是抹黑，而是愛，“一些劇為了過審，就在表面上化妝一下，加一點點好詞。但結構上缺乏了感恩的格局，就不行。”

　　盡管如此，《人民的名義》播到后期，依然遇到了宣傳受限，甚至無法二輪播出的問題。李學政表示，二輪沒有播出的原因很復雜，主要是因為劇太火，關于它的評論超出了電視劇的范疇。但他依然為這部劇感到自豪，“雖說三個電視節我們都沒獲得大獎，但都入圍了，入圍就說明獲得了國家的認可。不是說這部電視劇不好，而是說不能所有的電視劇都這樣去寫。這個高點不是一般人想達到就能達到的。”

　　允許適當的批評，防止大量跟風，這是娛樂資本論（id：yulezibenlun）在采訪了幾位業內人士后得出的結論。反腐劇的十年沉寂就是因為大量跟風導致的管控。2004年，由于播出的反腐劇、涉案劇太多，除了涉及色情、暴力元素外，有些還暴露了當時公安機關的刑偵手段。同年4月，各地衛視就陸續接到了廣電總局的通知，要求這類題材的影視作品退出黃金檔。

　　中國藝術研究院學者孫佳山曾在去年寫過一篇論述反腐劇的文章。在他看來，審查部門并非不懂業務，這從2015年6月中紀委宣傳部舉行的那次座談會就可以看出來。當時中紀委提出的具體要求之一是“不能一寫公檢法就寫成勞模劇”。“這說明他們反思了過去主旋律的相關問題，別弄成苦情戲，正面人物也得有血有肉，也得食人間煙火。”

　　人人都想分一杯羹的“主旋律”

　　事實上，除了部分敏感題材和特殊行業，主旋律是最安全的題材。尤其是在今年這種特殊的節點上。

　　“主旋律作品其實一直是我們公司的特點，以往我們一般一到兩年都會出一部主旋律作品。今年這幾年是特殊的大年，所以我們就加強了這方面的創作。”在接受娛樂資本論（id：yulezibenlun）的采訪時，SMG尚世影業的總經理助理石嵐和團隊正忙于宣傳公司最新的主旋律電影《春天的馬拉松》，不久前，他們剛剛結束另一部主旋律電視劇《黃土高天》的宣傳工作。

　　SMG尚世影業同時也是《大江大河》的投資方。《大江大河》改編自阿耐的小說《大江東去》，講述了改革開放三十年以來，以宋運輝、雷東寶、楊巡為代表的先行者們在變革中不斷探索和突圍的浮沉故事。制片人侯鴻亮早在2010年就看中了這部小說，彼時正午陽光尚未成立，王凱剛拍完《丑女無敵》系列。誰能想到近十年過去，這個故事才被搬上熒屏呢？

　　和《大江大河》同期播出的《大浦東》《奔騰歲月》也都聚焦在經濟改革領域。還有一批獻禮劇落腳點在家庭情感上，如《外灘鐘聲》和《那座城這家人》，一個從文革開始起筆，一個背景是唐山大地震發生后。

　　之所以有那么多主旋律題材扎堆涌現，除了特殊的時間節點，和今年整體政策的收緊也有關系。在11月底舉行的成都視聽大會上，國家廣播電視總局局長聶辰席就強調，要加強廣播電視和網絡文藝陣地統籌管理，線上線下統一標準。今年4月，國家廣電總局電視劇司司長毛羽也重申，要創作真正的現實主義作品。

　　近期兩部古裝網劇《皓鑭傳》和《東宮》的臨時撤檔，似乎也預示著年初的最嚴“限古令”已經波及到了網絡劇，視頻網站與衛視的審查標準逐步趨同。原本這類劇集在衛視端播出就困難，統一標準后，排播風險會更大。

　　“其實主要還是因為政策導向。而且今年影視行業動蕩也挺大的，包括稅收、演員片酬這方面，大家都不知道明年會怎樣，相對來說拍現實主義題材要穩健一點。”一位正在籌備主旋律作品的文學策劃說。

　　編劇余飛也告訴娛樂資本論（id：yulezibenlun），由于政策導向的原因，許多以前做玄幻IP劇的公司都開始做現實主義題材了。比如曾出品過《海上牧云記》的九州夢工廠，就參投了一部由知名制片人馬珂操盤的反特刑偵劇《光榮時代》。

　　一些原本并非主旋律題材的IP偶像劇也在極力向主旋律靠攏。比如前不久剛播完的《你和我的傾城時光》，就在原著的都市愛情線之外添加了不少主旋律因素，比如加強男主角厲致誠的軍人屬性，融入年輕人創業、支持國有品牌、傳承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劇情，還塞進了“一帶一路”等時政熱點。

　　除了影視公司，各大平臺也在積極布局主旋律題材。“《大江大河》發行的時候，我們原本主要是以電視臺作為主要平臺，沒想到三家新媒體（視頻網站）也非常看重這部戲。”在《大江大河》舉行的媒體看片會上，侯鴻亮如此表示。

　　甚至連充斥著95后、00后用戶的亞文化社區B站，也上線了一大批主旋律電視劇，如《黃土高天》《奔騰歲月》等。在講述三農政策的電視劇《黃土高天》的評論區里，不乏“小破站求生欲強”“覺悟高”之類的字眼。在剛剛過去的B站國創動畫發布會，一部講述馬克思生平的動畫赫然在目。

　　各平臺重視主旋律題材的背后，除了意識形態的原因外，也和變幻莫測的市場有關。今年以來大IP和流量明星的失靈，還能拍什么？主旋律題材或許是出路之一。畢竟，這屆年輕人都很愛國。這也是《戰狼2》《紅海行動》等主旋律電影爆紅的基礎。

　　“主旋律”能成為大眾爆款嗎？

　　遺憾的是，雖然近年來主旋律電影爆款頻出，爆款主旋律電視劇卻很少。數來數去也只有去年的《人民的名義》了。是因為電視劇都太注重政策而忽略了市場嗎？

　　事實上，主旋律電視劇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經市場化了。在孫佳山看來，2001年的《激情燃燒的歲月》是國產主旋律電視劇的標志性作品。在此之前，主旋律作品大多聚焦于革命激情等大的層面，在此之后，這類題材開始講述以家庭為核心的情愛故事，這顯然更容易被大眾所接受。也正是從這時候起，國家投資開始從主旋律中退場，民間資金大量涌入。

　　從這個維度來看，《大江大河》并沒有開創新的類型。但在前幾年流量明星和IP盛行，主旋律題材式微的大背景下，《大江大河》以及去年的《人民的名義》，又把觀眾的視野重新拉回了這類作品。

　　不過當下的市場已不同于20年前。一向被認為過于說教和“假大空”的主旋律題材，已不符合年輕人的觀看口味。侯鴻亮在宣傳《大江大河》時講過一個故事，有一天他在家看《大江大河》的粗剪片，他現年20歲的兒子看到后說，“爸，你拍的戲有人看嗎？我和我同學是不會看的。”但他后來在客廳轉了幾圈，也跟著侯鴻亮看進去了。

　　《大江大河》的導演孔笙也表示，要先抓住上一代人，再通過他們影響更年輕的人群。這也是很多主旋律題材破圈的第一步。不過相比其他主旋律獻禮劇，《大江大河》有其天然優勢，不僅主演王凱粉絲眾多，制作方正午陽光也通過《瑯琊榜》《歡樂頌》等熱播劇積累了一批年輕的粉絲。

　　李學政是同期在播的另一部獻禮劇《那座城這家人》的宣傳策劃。這部劇在湖南衛視獨播，獲得了多方面的認可，先是在文藝青年活躍的豆瓣獲得4萬人的7.9評分，同時也獲得官方的高度評價，12月10日，國家廣播電視總局電視劇司指導，國家廣播電視總局發展研究中心還特意為這部劇舉行了一場創作研評會。

　　前段時間播出的農村題材劇《黃土高天》，參與宣傳這部劇的石嵐笑稱，看這部劇的年輕人，有不少都是要考公考研的學生，“因為這部劇聚焦三農問題，解讀了一個中央文件，他們都說可以當成教科書來看。這也算是個小小的意外收獲。”

　　為了加強娛樂性，很多主旋律題材喜歡加入類型元素。李學政告訴娛樂資本論（id：yulezibenlun），目前金盾影視中心正在籌備的《人民的正義》就是監獄題材，制作的網絡大電影多半是軍事題材。

　　但非動作懸疑類的主旋律題材，也不一定就不吸引人。奇樹有魚CEO董冠杰最近在看《大江大河》，在根據彈幕和評論分析《大江大河》的情緒圖譜時，他發現這部劇幾乎每隔10分鐘就有一個小高潮，“一集里至少有兩個高潮，前十分鐘和后十分鐘都很明顯地上來了。”

　　《大江大河》的編劇袁克平在接受媒體采訪時也說，寫這部劇時幾度痛哭流涕。從目前播出的劇情來看，無論是開篇姐姐把上大學的名額讓給弟弟，還是姐姐去世時姐夫的哭喊，都是情緒濃度極高的片段。

　　從愛用宣傳和說教的老套路，到加入驚險懸疑的動作元素，如《戰狼2》《紅海行動》等，再到著重渲染人物之間的情感，比如《大江大河》，主旋律題材在表達上越來越接地氣，也越來越受歡迎。這顯然和官方更加靈活的意識形態管控有關。

　　以前的主旋律作品大多創作教條，不少作品最終都變成了政治宣傳的工具。如今的主旋律作品基本都是市場化運作，為了獲得更多的商業利益，需要有更多的娛樂性，這就需要創作者在政策和市場之間求得平衡。到底該如何取得平衡？一切還在探索之中。